迟宇宙

　　“你知道王中军吗?”他说，“以前不过是复员到我们出版社的一个美编，现在也是亿万富翁了!”

　　几年前，我还在《华夏时报》工作，遇到一个老熟人。我们在楼梯间抽烟。他愤愤不平地对我讲起王中军的往事。他酸溜溜的语调，使我深切感受到他内心的羡慕、嫉妒和酸楚。

　　“他当时出了事，被单位辞退了，只好出国。”他说。

　　我无法确证他提供的信息。我所能获得的公开信息是，王中军生于一个军人之家，自己也当过兵，复员后到物资出版社工作。1985年他辞职做职业摄影师，拍挂历也拍画册。他后来有机会到美国读书，靠“送外卖，帮助一些小的首饰公司拍照片”维生。1994年，他带着10万美元回国创立了自己的华谊兄弟广告公司。

　　十五年后，这家广告公司变成了一家娱乐公司，并且首批在创业板上市。时间是2009年10月30日，股票代码SZ.300027。上市首日最终报收于70.81元，涨幅147%。在那一天，王中军拥有的财富超过了30亿元，他的弟弟王中磊也拥有了超过10亿元的财富。

　　我那位老熟人，王中军的前同事，正是因此而愤愤不平。

　　在华谊兄弟上市之前，我在中国企业家俱乐部见过王中军几次，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，和蔼，笑起来有些腼腆。在那个俱乐部里，他在资历上是柳传志和马蔚华的晚辈，在财富上他是马云、王健林的晚辈，在人望上他是李东生、蒋锡培和李书福的晚辈。

　　他跟他们在一起，腼腆地笑着。有一天，他跟这些人谈论参股华谊兄弟的事，他们中有些人摇了摇头，有些人，譬如马云，则与他握了握手。

　　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，华谊兄弟之所以引人关注，不仅因为它在上市之后变成了印钞机，瞬间制造了大批亿万、千万富翁，还因其股东阵容中包括除了影视明星之外的商业明星马云、江南春、鲁伟鼎。很多人对此感到奇怪，觉得王氏兄弟能够说服这些“大佬”加盟并非易事，事实却非如此——他们是同一个俱乐部的核心成员，这个俱乐部是他们在2006年底发起。他们组织严密，纪律严苛，有共同的理想和野心。他们就像是“兄弟会”成员，既交流思想，也交融生意。

　　那时候的华谊兄弟已经成为中国娱乐业的巨头，王中军和王中磊已经投资拍摄了不少有名的电影，其中包括冯小刚的大部分贺岁片以及陆川的《可可西里》。同为中国企业家俱乐部发起理事的张醒生说，《可可西里》为华谊兄弟赢得了国际声誉和普遍尊重，“华谊兄弟从此和其他商业电影公司做得完全不一样”。

　　那时候的王中军已经具备了“忆苦思甜”的资本。他开始回忆十几年前的往事。那时候华谊兄弟是家广告公司。“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到地铁口，锁好车，然后坐地铁，到建国门下车，再去公司。”

　　与此同时，人们也开始将“华谊兄弟”与“华纳兄弟”进行简单的类比，以期找出它们的相似性、关联度，以及种种无法言说的暧昧——

　　1923年4月，华纳家的四兄弟，哈里、阿尔伯特、山姆和杰克，成立了一家电影公司，他们把公司总部设在纽约，制片厂设在好莱坞附近的伯班克。这家公司的名字叫华纳兄弟。它从派拉蒙和米高梅的困堵中突出重围，成为一个大时代的商业奇迹、视听神话。

　　“1994年，王家的两兄弟，王中军和王中磊，成立了一家小公司。他们把公司名字叫做华谊兄弟，为了复制华纳四兄弟的野心和梦想，也为了复制他们的友爱与亲情。董事长自然由王中军来干，他除了是哥哥外，还去美国读过书、洗过盘子，如今口袋里揣着10万美元和密歇根大学传媒学硕士证书。”在华谊兄弟20周年的庆典当中，王中军毫无疑问会向人们重复他与王中磊创业的艰辛——作为背书，徐帆会讲述他向冯小刚借5万元钱的旧事，并且说这5万元最终换回400万元现金和3%的“华谊兄弟”股权。王中军还会借此向人们阐述他的梦想，以及如何将“兄弟”从王中磊扩展到冯小刚、姜文以及公司旗下的主要艺人和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。

　　毫无疑问，这是聪明的两兄弟，也是精明的商人。起初的时候，他们拥有的只是一家广告公司。他们运气不赖，从中国银行拿到一个设计VI和LOGO的大单。银行有钱。华谊兄弟从此完成了从草鸡到凤凰的转变。王中军和王中磊变成了有钱人。他们有本钱拍电视剧卖了，也有本钱与冯小刚、姜文合作拍电影了。他们干得不赖。于是他们还干起别的。

　　二十年后，当华谊兄弟在海南举行“海天盛宴”一般的庆典时，它早已不再是那家小广告公司，而是一家知名综合性娱乐集团。它是国内最大的影视制作及艺人经纪服务企业之一，也是国内领先的影视衍生产品运营商。

　　除此之外，它还是一个复制得尚算成功的华纳兄弟故事，它们都没什么大公司派头，没有辉煌的出身，都得以小成本应付时日，都得在敌手的阻击下艰难前行——阻击华纳兄弟的是派拉蒙、米高梅和哥伦比亚，阻击华谊兄弟的是光线传媒、海润、橙天娱乐和保利博纳。但是它们都成功突围，享有荣誉和受到赞扬，成为这个行业无可争议的领袖之一。

　　华谊兄弟算得上一个演绎得极为出色的“中国故事”，如果说波兰裔的华纳兄弟实现了自己“美国梦”的话，那么王氏兄弟用自己的突破与崛起、用自己的财富和话语权，实现了自己的“中国梦”。

　　这个“中国梦”不仅仅是一个梦想，而是一批对这个国家、这个时代充满热望、野心勃勃的人一起手捧出的春天。他们相信这个国家的伟大之处，相信这个时代的独特性无可复制，他们愿意投身潮流一试——到底这个国家愿意承认他们的努力，使他们保有应得之财富，还是会将他们的成就连同尸骨一起埋葬?显然，他们都赢了。

　　有时候我会想起一个片段。

　　马云。

　　有媒体披露他曾以“改善生活”的理由减持“华谊兄弟”，他自己则反驳说“我不需要这点钱来改善生活”。

　　那时候马云正在进行一场与雅虎的战争。人们说，那是一场目标清晰但缺乏普遍正义的行动。马云赢了那场战争。2014年，当阿里巴巴准备在美国上市的时候，《纽约时报》提醒投资人“不要忘记那件曾发生在阿里巴巴身上的事情”。

　　作为投资人的马云是王中军的“兄弟”，作为合作伙伴的冯小刚、姜文同样如此。冯小刚用贺岁片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力与收益，也用《一九四二》完成了一桩大亏损;姜文为他提供了《鬼子来了》，虽然至今没有公映，却被公认为迄今最好的华语电影之一。

　　尽管兄弟很多，但我相信对于王中军兄弟来说，华谊兄弟才是他们惟一的兄弟。这与普遍正义无关，也与权力的软化、利益的媾和无关。它所关乎的只是一段往事，一场夜宴。往事过去了，也就过去了。夜宴结束了，也就结束了。客人们会拍拍屁股拱手道别，留下来的才是家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