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我们都不算是狂热的影迷，但却是诚笃的，真正的好电影还是想要去电影院里看。因为那是一个黑暗的场所，与陌生人静坐在一起观看一段别人的人生。

　　看到有些地方，能看到有人悉悉索索地摸索身上能擦眼泪的东西，早年是布手绢，男人们的手绢很大，带着烟草气味。后来是纸巾，有时在电影散场的灯亮起来时，能看到邻座胖女人的脸上留着一小块擦烂了的白色纸片，那个人是个容易激动的、潦草的人。

　　看到有些地方，大家不约而同轰地笑起来，那种心有灵犀的愉快，真的是只有在电影院里才能获得的感受。有一次看《邮差》，是个优美的动画片，邮差总是用口哨吹出一小段轻快而固执的音乐，不论什么情形都不能改变，就像一种人生观。看完电影出来，大家鱼贯走在沉闷的过道里，拥挤、缓慢，忽然人群中有人撮起嘴来，吹出邮差常吹的那一小段口哨，人群突然放松下来，个个陌生的脸上都有笑意荡漾。那是哪一年?却忘记了。

　　这一切都归功于电影院这样的场所，就像早期的咖啡馆，这是一个激荡思想之处。

　　电影节刚开始时，上海的电影院远不像现在这么豪华，许多都旧了，座椅在雨天总散发着一股古怪复杂的气味，令人想到无数形状不同的臀部。许多电影来不及做字幕，靠口译员现场翻译。即使做了字幕，也不能与电影里的对话同时出现，要是坐在工作人员的工作台旁边，就能看到机器微光里那人微微发抖的双手和簌簌有声的一厚叠字纸。但是观影者却有足够的忍耐力，即使总是磕磕绊绊才看完一部小语种、小制作的精英电影，也没太多的怨言，因为理解传递之难。这是它在互联网时代最大的魅力。那些缓慢的独步，漫长的镜头追踪，那些安静的故事从不bling-bling，让人十分留恋。

　　那是纯粹的电影院黑暗，没有手机的小块贼光此起彼伏。

　　那是纯粹的电影院静默，没有人不停摸索着食品塑料袋吃东西，即使是朋友一大帮来看电影，也不急于交谈，更不用说打电话了。

　　因为按票入座还是神圣的电影院法则。要是有人迟到，看到自己的座位被占了，只要出示电影票，占座的人总是让开的。直到几年前，我看《优雅的刺猬》时，我前面几排一个年轻女人竟直接坐到另一个年轻男人身上，因为那个男人认为女人迟到以后就该放弃自己的座位，怎么也不肯让座。两个愤怒叠加在一起的男女，真的让人崩溃。

　　原来时光如白马过隙，电影节的经历让我看到电影院的斯文正在渐渐崩溃。